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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海乡村老人面对死亡这件事:“活在当下”为何这样难

2020-09-02 10:38 上观新闻

摘要:村里人至今还会在背后“嘲笑”两句:这个人戆(傻)哦,不办事(摆酒席),礼钱都收不回来。

没有人教过我们如何面对死亡,包括死亡之后的事。但人们总会自然地遵循一些由来已久的风俗或是周边社会的惯性。

像在上海南部一些农村地区,隆重的“身后事”,时至今日被认为是缅怀逝者的必然方式。可人们真的愿意为这份“隆重”买单吗?

记者近日在奉贤区一些农村采访时听到了不同的声音。“不想大操大办也不行,本村人会笑话的”“流程我们不懂,这种事听家里长辈的”“请来的一条龙服务公司,怎么说怎么算,掏钱就行了”……于是,真正传承下来的当地风俗已所剩不多,但重仪式、重酒席、重礼金的习惯,却在相互比较的氛围中逐步形成。

作为上海唯一参与民政部全国殡葬综合改革的试点地区,奉贤区从今年起,探索在村居一级发起成立由村居干部、老党员、村居民共同参与的“贤殡理事会”。民政部门希望通过村居民之间的相互影响、劝说,摒弃一些迷信陋俗,逐步形成“厚养薄葬”的新风俗,减轻老百姓不必要的身后负担,活在当下。

被“绑架”的悲伤

资福村村民吴懿美的父亲几年前去世了。作为家里的长子,因主张“不做七”(摆席设宴请朋好友上门吊唁的仪式),吴懿美和家里人打了不少嘴仗。 村里人至今还会在背后“嘲笑”两句:这个人戆(傻)哦,不办事(摆酒席),礼钱都收不回来。

与城市地区不同,农村文化根植乡土社会,人身故后,仍有一系列复杂流程要在乡下的老宅里完成,其中就包括“做七”。在自家门前搭长棚设宴,不仅方便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,也较在酒店设宴更经济实惠。但想要吃这顿饭,则不那么容易。

迎龙村民老陈最怕碰上白事。“要是同在一个村民小组,需要出250-300元礼金不等;要是自家亲戚需要800-900元;兄弟姐妹的话需要1400-1800元。”老陈一家一月的生活费大概有三四千元,因上了年纪,这两年亲友圈里常碰上这事,为了付礼钱,日子过得紧巴巴的。

这还只是旁观者的感受。马叶(化名)亲眼目睹了一次至亲的葬礼后,直呼“吃不消”。“别人家有的,我们也要有,就怕输了活人的面子。摆席、烧纸、做法,为了烘托悲伤气氛,竟然还有请人上门代哭的服务。烧一套纸糊的房子5000块,代哭一场800-1000元。一顿操作下来,4万块钱打了水漂。爷爷在世时,从来没舍得给自己花这样一笔钱,想想就悲从中来。”

记者采访中发现,3-4万是当地一场丧礼的基本开销,且有上涨趋势。有的老人生前就开始为“身后事”攒钱,不舍得吃穿,只为到时候办得风光。而大多数人则是“被动”接受现状。不止一位村民表示,现在的做法也并非当地的传统习俗。“20年前的丧礼反而比现在流程简化。”但因丧礼的流程掌控方,往往既不是事主的家里人,也不是村里有经验的权威者,而是一条龙服务代理公司。“我们在调研中发现,迎合需求端想要更体面的心理,这些公司不断催生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服务,再以‘不这样做就不算孝顺’等各色理由‘绑架’消费者,大操大办的风气就逐渐出现了。”奉贤区民政局局长陈静说。

规范行业市场,让老百姓少花冤枉钱

青村镇钱忠村的“贤殡理事会”成立没几天,村里遇上了一桩丧事。一户村民家去世了一位90多岁的老先生,家中请了一队冒牌的道士前来做法。

理事会成员、村民赵春贤赶到现场时,子孙们正应道士要求,顶着40度的高温天,跪了一地。其中还有位年过70岁的逝者长子,才跪了一会儿,明显已经手发颤、支撑不住了。

赵春贤走到一群道士身边,仔细询问了资质,很快就有了答案。事实上,奉贤区当地的持证道士只有3位。但因市场上存在一定需求,许多冒牌道士纷纷上岗,游走于各个乡村之间,收取不菲的费用。

赵春贤劝解逝者家人,不要在一些商贩的“道德绑架”下花了冤枉钱,并拿出奉贤区民政局今年的新政,“文明办丧奖补办法”,称在不搞封建迷信、不请假道士和尚开展丧事活动等的情况下,政府会给予1000元的奖补金。事主家人见状,立即辞退了资质不明的道士。

“我们发现,不少家庭反倒愿意我们上门劝一劝。上门倡导文明办丧,给了一些本也不愿意大操大办的家庭一个台阶下,也帮着鉴定了一些不符合规范的服务供应商,可以省去事主家庭不少无谓的环节和开销,也可以感染周围其他村民接受新风俗。“赵春贤说,就在本月,已有村民主动到村里借走了播放哀乐的录音机,以代替原本喧闹扰民的吹打班子。

有“贤殡理事会”劝导的同时,奉贤区民政局也从今年9月1日起,正式开通符合当地风俗习惯的“贤殡热线”。老白姓有相关的需求,可以拨打24小时热线,预约一对一上门协助丧事办理。而在热线的另一端,则连接着奉贤区各家一条龙代理服务商。服务商接受热线派单,向逝者家庭提供价格公开合理的服务,使老百姓免于损失。

陈静说,上海市区一直有一条服务热线,但服务范围没法覆盖到郊区。再加上长久以来,农村老百姓还是习惯在当地找一家一条龙代理服务公司,把仪式放在乡下的老房子里办,不大接受殡仪馆的服务,这就让一些不法商家钻了空子。“在不改变当地习惯的前提下,通过规范市场,形成官方监督和派单机制,让农村百姓也可以得到更加规范、价格合理的服务,这也是我们进行殡葬改革的初衷。”

倡导“厚养薄葬”,呼吁农村老人乐享晚年

如今,吴懿美也应邀加入了资福村的“贤殡理事会”。这个曾经因观念“另类”而备受村民争议的老人,如今却受到了不少人的追捧。不久前,吴懿美以贤殡理事会成员的身份,在村里的睦邻四堂间(当地老年人的活动室)开了一堂课,讲的正是每个老百姓都避不开的“身后事”。

“以前我没给老爸大办丧事,村里好多人骂我傻吧?可是大家仔细想想,现在村里丧事办酒,是不是只剩下攀比了,比谁家的菜好吃,酒档次高。比完了酒席还要比别的排场,老人活着的时候,小辈也不来看望,甚至常常给脸色。老人走了,一群人跑来吃老酒,这样真的好吗?”台下坐着35位农村老人,听了吴懿美的话频频点头。

“我们农村里的老人,总是舍不得花钱。晚辈给买来吃的喝的,也一直藏着,藏过了保质期。还经常违心地拒绝晚辈的好意,委屈了自己。”吴懿美说,之所以站出来和老百姓交流这个有些“忌讳”的话题,就是希望农村老人能改变过去大操大办的观念,“把现在的钱放在现在花,真正享受国家发展和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成果,享受美好的生活。”

今年起,迎龙村也围绕全区文明办丧的新趋势,在村里创新开展了“讲‘孝’话”活动。“我们定期在村里活动室举办这样的集体活动,让老百姓坐在一起,讲讲自己子女为自己做的孝顺事。”迎龙村书记李天舒说,农村是熟人社会,人与人之间相互比较的风气始终改不了,“倒不如借势让大家形成新的‘攀比之风’,不要比身后事,要比就比谁家的子女更孝顺,逐渐引导老人形成‘厚养薄葬’的新观念,活在当下。”(杜晨薇

责任编辑:倪珺

(原标题:上海乡村老人面对死亡这件事:“活在当下”为何这样难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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