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
2007年，一个世界级的规划落在了南上海的海湾镇，一个远离人民广场却紧邻大海的、名不见经传的小镇。

那年12月，全球的开发商龙头、全国有名的城市规划专家以及奉贤区领导，一同参加了一场高峰论坛。论坛提出了一个高调的口号：打造世界第九大湾区！

随后，沪上媒体展开了铺天盖地的报道，这句slogan也屡屡出现在新闻版面上。论坛主办方甚至买下了一家报纸的整版，打出一句令人心动的广告：“错过是过错。”背景是碧海、蓝天与金沙，一个成功男士正惬意地拥抱阳光。

当年的媒体报道

彼时，这份超高规格的规划看起来颇具可行性。上海作为沿海大都市，始终缺乏海湾度假区。奉贤区海湾镇位于杭州湾北岸核心位置，拥有十几公里长的海滩，又有大块功能多样的腹地支撑，且气候宜人，很适合填补这一空缺。相关配套也正紧锣密鼓地落地：海湾大学城带来了大量人口，坐落在周边的“碧海金沙”营业一年已成上海最火爆的沙滩，还有国家森林公园、高尔夫球场、渔人码头……

嗅觉灵敏的开发商更是早已将目光与热钱投向这片湾区。随着招商地产、世茂房产两大知名开发“巨鳄”接连进驻，人们似乎已经触摸到了海湾的美好未来：一个比肩纽约长岛、东京湾、香港浅水湾的高端国际生活度假区。

然而，现实很骨感，“世界第九大湾区”没能建立起来。

其后几年间，海湾镇虽然又推出了诸如海上城市“白玉兰岛”等新规划，房价也一度上涨到比肩奉贤中心南桥镇的水平，但市场最终还是回归了冷静。

缺乏支柱产业人口难以导入、地处偏远交通又不方便……种种原因叠加，十几年前那份令人激动的规划终究没能落地。交通、生活配套的不足，以及前期过高的预期，甚至让海湾镇的房价在2011年到2015年间不升反降。此外，常住人口老龄化、“烂尾楼”等问题，都亟待解决。

和其他规划起点高、后续发展却不如人意的地块一样，海湾镇没被列入更高层级规划的重点发展区域。这就意味着，他们必须找到一条“自救”的路。

所幸，海湾镇仍然拥有许多得天独厚的优势。它南面濒海，拥有超长的岸线与海洋性温暖湿润气候，风景优美，气候宜人。数据显示，这里冬季平均气温8-10℃，夏季平均气温30-32℃。一年中80%的时间为东南季风，海洋新鲜空气最先从这里登陆。海湾镇还有全市最大的16000亩森林绿肺，年降尘量仅为市区的十分之一，负氧离子浓度超过市区5倍，堪称一个天然的大氧吧。

“世界第九大湾区”这一规划，本身也建立于其上——放眼全上海，最适合打造海湾度假区的地方，还得是海湾镇。

破局之关键，也仍要在此挖掘。

二

话又说回来，只靠旅游度假振兴海湾镇，似乎也没那么容易。

外地游客来上海，多数不是冲着自然风光来的。海湾镇的游客，主力仍然是上海及周边地区的居民。不温不火地发展了这么些年旅游业，镇里也心知肚明：光靠这一条腿，很难支撑起整个镇的发展。

海湾镇风景

于是，近年来，海湾镇开始推进体育休闲小镇建设，引入大量体育产业、赛事，在体育旅游这个全新的细分赛道上布局。2017年，海湾镇获评国家级运动休闲特色小镇；2019年，被评为上海市体育产业示范基地。

在国内，体育旅游仍是一片蓝海。根据携程发布的《体育旅游报告》，体育旅游路线现阶段只占旅游经济的5%上下。而在海外，体育旅游市占率则达到20%之多。随着我国人均GDP不断增长，人们对健康的意识越来越强，体育旅游市场正进入黄金发展期。国务院此前印发的《全民健身计划（2021—2025年）》更是明确将体育旅游列为全民健身融合发展的三大领域之一。

纵观国外成熟的体育旅游小镇，它们多数背靠著名风景区——法国的霞慕尼小镇沐浴在阿尔卑斯山的恩泽下，雪山胜景让滑雪、登山、跳伞、攀岩、跑步等每一项运动都令人心向往之；新西兰的皇后镇依山傍湖，地理景观多变，险峻而又美丽，被公认为是户外运动“天堂”以及世界顶级度假胜地，每年接待超过200万名游客。

皇后镇风光

海湾镇有什么？这里的生态风景资源与体育旅游产业简直是天作之合。一条笔直的公路，一侧是波光粼粼的大海，另一侧的芦苇荡上矗立着壮观的风力发电机群。这样的海景公路，在上海绝对是稀缺资源，担得起一句“最美岸线”的夸赞。向北不远，曲折蜿蜒的“最美公路”随塘河路两旁错落地栽种着水杉、棕榈，在人眼与长焦镜头下分别呈现出两种不同的、杂而不乱的美。每当日出日落，海边的天色与云彩亦是神秘多变，市区居民难得一见。

在镇党委书记盛群华看来，发展体育产业，必须最大化利用好“最美岸线”与“最美公路”的优势，打响海湾镇特色赛事品牌的名气，以吸引更多游客。想象一下，如果将马拉松比赛、自行车赛甚至汽车拉力赛放在这两条路上，参赛和观赛的体验都能获得质的飞跃。

海湾镇已连续5年举办国际象棋新人王赛，被授予“国象小镇”称号；上海国际马拉松系列赛先后两次在海湾国家森林公园落地；“海峡杯”等马术比赛多次在海边的马术俱乐部举行；全国汽车短道拉力锦标赛等精彩赛事也曾落地海湾镇。而根据小镇未来行动计划，海湾镇将继续积极举办马拉松、自行车赛、马术、赛车、皮划艇等赛事，着力打造“户外运动天堂”和“水上运动基地”。

三

对于找到振兴之路的海湾镇而言，今年会是至关重要的一年。

两个月前，正值红叶季，微博、小红书、抖音等平台上，海湾森林公园突然爆红。上海市民惊讶地发现，南上海还藏着这样一个“神仙景点”。这里有全上海染彩面积最大的秋季彩林，公园对宠物开放，游客能泛舟赏杉——几乎每一条都是别处难见的特色。某社交媒体上，年轻漂亮的“小姐姐”抱着自家小狗在湖面上水杉前的自拍，引来了百万级的关注和点赞。

然而，往年的红叶季，其实反而是公园的淡季。“今年突然就火了，单日游客数创了新高，甚至首次触发了人流上限的预警。”工作人员说，“公园紧急做了很多措施。就连泛舟赏杉这个项目，也是今年新开通的。”

突然走红，与新冠肺炎疫情不无关系。根据园方数据，公园的游客绝大多数是上海市居民。以往离沪旅游方便，这里反而成了“灯下黑”。毕竟，与名山大川或千年古都比，公园再美也显得稍欠竞争力。今年秋冬以来，疫情反复，市民也将目光投向了市内的景区。海湾森林公园凭借在上海领先不止一档的优势资源，获得了人们的青睐。

但这样的机遇期，并非恒久。疫情告一段落后，海湾森林公园如何才能不“失宠”？对于公园，乃至与公园情况大抵类似的整个海湾镇而言，必须牢牢抓住这个还剩不知道多久的窗口期——尤其是今年。

四

其实，体育旅游产业的“回头客”很多。只要留住一批核心客户，让他们对这个体育休闲小镇品牌留下深刻的好印象，就能为未来的发展打下牢靠的基本盘。

但目前看来，海湾镇要做的还有很多。森林公园爆红的那一天，因停车场收费模式问题，排队的车堵到了随塘河路外几公里。这折射出的是海湾镇的共性问题：应对大客流、高端客户，承接能力还不够。

不只是停车等基础设施问题，普适或高端的商业和酒店配套、文创产品和体育装备的引流、小镇品牌的运营与推广，都要尽快纳入考量并付诸实践。吸取了过于超前的规划的教训，也还要做好“适当超前”的规划。

目前，海湾已有小木屋度假中心、嘉凯城综合体等运营稳定的项目。镇领导介绍，未来海湾镇还会孕育一流精品酒店集群，积极谋求嘉凯城转型升级，引进知名文旅品牌，打造地标性项目；把连队房打造成特色民宿，改造更新银星大厦等闲置项目；探索引进体育用品和健身娱乐的旗舰店、体验店，发展体育“首发经济”和“首店经济”；发挥名人效应，邀请知名体育明星担任海湾镇形象大使。

一套“组合拳”打下来，海湾镇描摹的未来蓝图顿时显得十分靠谱。而且，镇里还不用担心资源空置、浪费的情况再度出现——海湾镇刚刚承接了上海自贸区临港新片区奉贤园区约10平方公里土地的社会管理事务，同时承接了宁德时代、三一重工等大型企业的一万多名员工；且随着临港新片区产业发展，人口数量还会继续增长。这批以高素质青年从业人员为主的人口导入后，将为海湾镇注入新的活力与动能。

五

海湾镇的“再出发”能否成功，或者说，能走到哪一步，现在还未可知。但若实地走一遭，多少能感受到一份向好的趋势：每隔一两个街区就能见到的社区运动场上，总有充满活力的年轻人在打球、跑步。让人不禁感慨：当年的“世界第九湾”，没能成为高档富人区，但成为全民健身时代的引领者、体育旅游市场的开拓者，未必不是一条更好的路。

“因地制宜、准确定位、突出特色、避免同质”，镇领导说，这是近年来海湾镇的建设原则。

对于其他没能实现当年高标准规划的地方来说，这16个字也有充分的参考价值。(胡幸阳)